音乐人志

Caribou:爱、生活、出生、死亡



爱、生活、出生、死亡,是 Caribou 出新专辑《Suddenly》时所面临的人生大事

WORDS: STEPHEN WORTHY
3 MARCH 2020
TRANSLATE: topazz


如果 Dan Snaith 要从头开始创建一个自己的派对,它的样貌应该会和 Cosmic Slop 的派对差不多。鲜有地方会像这家位于利兹市的机构这样——它为了支持一个名为 MAP 的慈善机构而存在,该机构为被主流教育拒之门外的年轻人提供创意艺术课程与支持;其课程举办在有着200年历史的钢铁厂 Hope Foundry 之内,Slop 的每月派对也举办在此。

今晚,以 Caribou 的身份出现的 Dan,正在奉上他的免费演出——就像他的好朋友 Four Tet 和 Floating Points,以及他童年时代的英雄之一,Gilles Peterson 过去所做的一样。


这里没有裸露的混凝土,没有昂贵的灯光秀,并且直至夜晚的尾声,摩肩擦踵的舞池的地毯上,丢满了废弃的“Red Stripe”易拉罐,你只能在那里面跳舞。

不过它有着最好的音响系统——由 MAP 那鼓舞人心的创始人兼 DJ——Tom Smith 亲手打造。倘若寻遍这个星球上的每个地方,Dan都不会像在这里这般,期待在此的时间总比他能忆起的都长。然而,这并不是他来这里的唯一原因。

在演出前,他告诉我们,“我和我的妻子一直在思考过去十年里紧缩政策的影响,以及这些地方——这些社区工作室——是如何被关闭的。Tom 提出了这种可持续的模式,这是一种非常 DIY 的方法。如果出现问题,他和他的团队——但通常是他自己——会自行解决。

有统计数据显示,在过去十年里,全国的这类场地大约一半都倒闭了。这儿却成为了其余那令人鼓舞和兴奋的一小部分。人们之所以想来这个俱乐部玩,是因为它真的是一个超棒的俱乐部。它不仅仅是一个好派对,还将是你所参加过的最好的派对。Tom 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在这个西约克郡所特有的天寒地冻的周六夜晚,Dan 为200多位幸运儿(他们支付了“捐赠”费而不是入场费)演出了整个通宵,为他们奉上了错杂延伸、不拘一格、带着无情弱拍的 DJ set。它带有经典的放克、70年代的 r’n’b、非洲节拍、自由爵士、印度的拉格(ragas)和英国的车库,充满无拘无束的能量。就像对于一个拥有数学博士学位的人而言,所有的一切相加,总和一目了然:纯洁、纯粹的爱,如同一朵幸福的云,拢于人群之上。

但让我们先向南返回190英里,回到36小时前那场位于伦敦北部一家安静酒吧内的炉边长谈。

那里距离 Dan Snaith(又名 Caribou、Daphni)的家只有一小段自行车车程,他与妻子 Nitasha 和两个年幼的女儿同住。虽然这家酒吧现在布置了绿色的静音家具和再生木桌,但由于此处的前身曾是名声在外的 Filthy McNasty 酒吧,那个以  Pogues 的主唱 Shane McGowan 为代表的一众明星酒鬼的栖息地,因此这里的氛围仍然有些不协调。而值得一提的是,Dan,不仅不饮酒,而是从不饮酒。

带着他标志性的金边眼镜,拽着一个帆布背包,渴求着一杯茶:他看起来完全是一位典型的斯托克纽因顿(Stoke Newington)式父亲。和往常一样,他的牛仔裤卷曲而舒适,脚穿一双 Saucony(运动品牌)跑鞋,身穿一件普通的淡蓝色T恤——Dan 喜欢蓝色的T恤,可以盖住他瘦弱的身躯。然而,成长于加拿大乡村的斯托克纽因顿爸爸却并没多少:他曾在学术界度过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现在则环游世界,用充满感情、反思与深情的电子乐点燃俱乐部和音乐节的人群。
Dan 和 Nitasha 的家庭又添一女,现在已经三岁(他们的大女儿八岁),这段间歇后,他的生活即将再次爆发。新专辑《Suddenly》的推出迫在眉睫,他与其乐队将一直持续工作,直至夏天的世界巡演在他的家乡拉开帷幕,距他成长的安大略省的汉密尔顿市仅几英里之遥。他作为 Caribou(原姓 Manitoba)的第七张专辑《Suddenly》,延续了他2014年的专辑《Our Love》的风格,它聚焦于失去、爱、死亡以及我们生活发生戏剧性变化的重要时刻。

这将是他第一次没跟两个孩子一起度过的重要时光,也解释了为什么他13岁的诺基亚6300手机——恰巧也是金色的,与他的镜框相呼应——将被扔到数码产品堆中,这让他很懊恼。“我快要崩溃了,”他说。“这次巡演,我带上了智能手机。当然了,反正我99%的时间都会在电脑前,所以要联系我并不困难。我又不是住在小木屋里远离现代世界。”

更新换代不免要付出相应代价。“当我带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我不会为电子邮件而分心,这一点我很喜欢。当我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对外界保持着失联的状态,这种感觉非常好。”

家庭、朋友、爱、生活、家,这些均是 Caribou 反复出现的主题,它们也很好地解释了  Dan Snaith 那经久不衰、而且与日俱增的魅力。在这个让人感觉仿佛断了轴的世界里,他创作的音乐让人安慰与振奋:令你心情愉快,又能产生反思。

维持关爱关系的重要性可能根植于 Dan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于安大略省的成长经历。他的父母都在英国出生——还都是数学教授,这也是 Dan 后来获得博士学位的学科——他的两个姐姐从英国搬到了科普敦(Copetown)的乡村小镇,距离邓达斯(Dundas)的“嬉皮小镇”很近(Dan 解释说:“这基本上是一个转捩点”)。由于他们的大家庭都住在英格兰, 所以 Snaith 一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我们必须享受彼此间最大程度的陪伴”他解释道。“我们置身于某片田野里。周围渺无人烟,所以在你能够开车出去之前,你就是完全孤立的。暑假就要来了,我得想清楚要干嘛。”

对 Dan 而言,这意味着为学校乐队演奏钢琴,在婚礼上演奏爵士钢琴,和他在邓达斯结交的朋友们组建摇滚乐队——“是我见过的在音乐和艺术领域最投入的一些人”。他们中的许多人至今仍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其中一位是 Ryan Smith,他是 Caribou 巡演乐队的吉他手,同时以 Taraval 的身份制作 techno 专辑,发表于Four Tet 的厂牌 Text 下。

鉴于 Dan 的父母和姐妹都拥有博士学位,而且一辈子都在学术界工作,Dan 必然也会花很多时间在学习上。他不确定是后天的培养还是先天所致,但事实证明他也擅长于数学。

上世纪90年代末,他回到英国,在科技公司惠普位于布里斯托尔的办公室做暑期实习生,坐拥一个颇具声望的职位。那时候,他的一个姐姐已经搬回了家,Dan  就去和她以及她的丈夫待在一起,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自己在像“Big Chill”(每年八月初在英国伊斯特诺城堡举行的音乐节)这样的音乐节里闲逛。就是在那里,一次相遇彻底地改变了他的生活。在认出在草地上玩棋盘游戏的正是后摇乐队 Fridge 后,Dan 和 Trevor Jackson 进行了攀谈。乐队中还有一位是 Kieran Hebden,后来化身为位于尖端的 Four Tet。


“之后的整个音乐节,我都是和他们一起闲逛着看演出。”他咧着嘴笑说,“他们很有雅量,能跟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一块玩。我回家后一直和 Kieran 保持着联系,并把我的一些音乐寄给了他。” 

Kieran 对此印象深刻,于是把 Dan 的音乐寄给了 Leaf——Four Tet 最早的唱片公司之一。Leaf 随后以2001年的《Start Breaking My Heart》开始,共发行了 Dan 的前三张专辑(其中有两张以 Manitoba 署名,后在一位与此同名的美国艺术家,威胁要采取法律行动后停止使用)。也就是在同年,Dan 永久移居英国。如今,Snaiths 家族的所有人都回到了英国。

Dan 在过去的20年间建立了一些持久的关系。利兹市的唱片公司  Leaf 的创始人 Tony Morley、翌日夜晚 Cosmic Slop 活动的参与者之一,是他一直将 Caribou 和 Kieran Hebden/Four Tet 之间的纽带紧紧地连在一起。

“他成了我最亲密的朋友,”Dan 的眼中闪烁:“我觉得自己是他家庭的一部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关系越来越深。他一直是我的良师益友,无论是我从一个唱片公司转到另一家,还是决定去做哪场演出,等等。我就是这么学习一切的——主要是通过问  Kieran。自早年开始,他就总是先我一步,所以他总是知道答案,就算不知道,他也依然很有洞见。但这不只是对我。他对很多人都会非常慷慨地倾时间相助。”

与另一位受他信赖,对他音乐品质不懈监控的人——他的妻子  Nitasha 一道,Kieran 一直在 Dan 身边,在《Suddenly》的制作过程中,他定期地核查其进度,不断地鼓励与哄骗,批评与支持。尽管  Kieran 对此表示抗议,但 Dan 依然将这张专辑中那首激动人心的、有着雪崩式的碎拍即兴的主打单曲《Home》的编排归功于他。


Dan 回忆道:“我给他发过一个版本,整轨都有 hip hop 式的碎拍节奏。”几个月后,我又给他寄了一个带着我自己的鼓的版本,它更加柔和、带有民谣色彩。他凭着洞察力告诉我它应该是反复的,所以器乐的部分得伴有碎拍,但是当人声出现时,它就应该被压低一些。我觉得,啧啧,这建议太有意义了。”

而在音乐化身 Kieran 与 Floating Points 之外,活跃在其它领域的 Sam Shepherd 本人与 Dan 也有很多共鸣。Dan 说,Sam 在很多方面都像更年轻的他。

Sam Shepherd


“有时候真的,真的很怪异,”他笑着说:“尽管在某些方面——我不是有意在这里自嘲——Sam 像是更好的我。他也获得了博士学位,正考虑着是从事音乐还是从事学术研究,但他对电子合成器的了解比我们多得多。我想我们对事情的看法不同,而且他也更勤奋。但我们真的很像彼此而且很亲密。他是我早期为数不多的几个听众之一,并且他诚实的可怕。”

当 Sam 外出旅行时,他邀请 Dan 到他那著名的工作室 Shoreditch  去制作音乐,那里满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合成器。“我只有几件装备,就还算是个合理的数量。但是他的装备数量完全不切实际了!”

Dan 笑着说——但是,毋庸置疑地,他真心感谢这位年轻朋友的慷慨。比如,他就充分利用了 Sam 的雅马哈 CS-70M (就是你在 Float Points 去年的专辑《Crush》中的《Requiem》里所听到的那台)——尽管他曾一度感到内疚。“我对他说,‘Sam,你让我来这里做音乐——但你知不知道,这跟你在做的音乐不是太接近了吗?’”
但是,尽管有着与 Float Points 的音乐同样的温暖,以及建立在无可挑剔的唱片品味基础上的相似的娴熟音乐技能,《Suddenly》依然是一张非常 Caribou 风格的唱片。这张专辑是由他的小女儿间接命名的——她决定将“Suddenly”封为她最喜欢的词。

因此,当 Dan 在为专辑命名时,他的妻子建议了这个词,它完美地契合了贯穿于专辑的歌词中的主题:那些改变人生的时刻将彻底扭转你的轨迹。Dan 说,直至今日,其中大多都有着积极意义,比如遇见 Kieran,或是他第一次在汉密尔顿大学电台的深夜另类节目中听到自己的音乐,在他在校的朋友 Koushik 给了电台一盘他的磁带后。


“所有人都在屋子里睡觉,”他回忆道。“我开着收音机。然后我的音乐就开始了。几乎没有人在听,但是汗水粘附在我的皮肤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仍然记得那一刻,我当时想,‘就是它了,我成功了!’我仍然认为这是我一生中对于我的音乐最兴奋的一次。”


如今,他的“Suddenly”时刻有着更深层次的情感影响。《You And I》是一首80年代风格的电子摇滚,有着迷人的悸动。它包含着一句深沉感情的歌词,可能会安抚任何的悲伤:“这就是你离我们而去的原因,幻化为我耳畔的低语。”Dan 解释道,这首歌为他岳母而写。在突然失去了共同依赖的人之后,他们全家饱尝了“深不可测的悲痛”。


现年41岁的 Dan 说:“在早年的生活中,我免受了巨大的冲击与错位。“我有一个非常稳定的童年。但死亡终究会降临到我们每个人头上。我过去的五年是由它塑造的,在那一时刻,电话响起,你周围的一切都在消融”。

Dan 还提到了他妻子家庭中的一场“灾难性的离婚”,然后是他的父亲突然出现健康危机,长期维持的健康状况仅在一夜之间转为危及生命的病症(谢天谢地,他活了下来)。“我们都在试着去理解这一切。”他说,“这种错位在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与此同时,《Sister》是一首温暖的、轻柔的、无节奏的电子赞美诗,这是他对“ #MeToo”运动*的回应——歌中是他母亲的声音,尽管她还不知道。
*女星 Alyssa Milano 等人于2017年10月针对美国金牌制作人 Harvey Weinstein 性侵多名女星丑闻发起的运动,呼吁所有曾遭受性侵犯女性挺身而出说出惨痛经历,并在社交媒体贴文附上标签,藉此唤起社会关注。

“这是我们文化在过去五年中的一种错位。”他表示道,“突然之间,我的视角转变了,我曾没有意识到性暴力的普遍程度。我发现我所认识的每一个女性都有着自己的故事,还意识到它不仅是备受瞩目的媒体事件,而绝对是无处不在的。“‘Sister’ 从字面上讲,指我的姐妹和女儿们,但也包括广大妇女和我们男性,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我们有着共同的责任。” 

《Sister》中嵌入了他母亲朗诵童谣的声音。这首童谣录制于他的孩童时期,是从他的家人寄给他在英国的祖父母的普通磁带中收集的,这些磁带详细记录了他们在加拿大的生活。在他的祖父母去世后,Dan 找回了这些磁带,将其数字化,并将他母亲的一段片段嵌入到了《Sister》中。

“她仍然不知道这件事,”他承认道。“有趣的是,我有一个朋友听了这首歌,然后问,‘这首歌是不是有问题?这就是最终版本吗?因为里面有些东西(他妈妈的声音)不属于这里啊’。我说,‘这才应该是最该属于这张专辑的东西’。”

至于他妈妈对于此次客串的感觉如何?“我现在先不告诉她,等我拿到黑胶唱片时,我就可以指着唱片背面向她展示她的功劳了。她是一个非常谦虚、安静的人。我想她心里会很高兴,但她嘴上会说,‘你干了些什么啊?!’”


并不是说专辑的内容都是关于死亡与错位的。

2016年,Dan 和  Nitasha 的小女儿来到这个世界,那是一次不同寻常的降临。“她出生在加里东路(离伦敦的国王十字车站不远处一条繁忙的公交主干道),在一辆车的后座上,”他解释道。“真是一次疯狂的经历。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但没料到事情发生得这么快。不过她一切都好,所以那是一个幸福的时刻。她出生在一条街上,那附近的人在咖啡馆里喝着浓缩咖啡,或者从她身边经过,对着停车场的工作人员大喊大叫。这简直是一个太疯狂的场景了,所以这些记录并不都与死亡相关!”

他说,“忽然之间——或者至少有更多的成熟的时刻,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了他以 Daphni 为化名做更多的俱乐部音乐的欲望。但他表示,这些唱片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小部分,它们的唯一用途就是表演于他的 DJ set。“它们生活在一个非常封闭的、受约束的俱乐部音乐世界。”他解释道,“然而,在制作 Caribou 作品的过程中,任何东西都不会被排除在外。”

“我觉得当我听这张专辑的时候,至少在一些更为成熟的时刻——我听到了那种想要去安抚、想要給上一个大大的拥抱、予以宽慰和支持的音乐,”他总结道。


我们现在正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几个街区,回到 Mixmag 办公室的地下工作室,我们的摄影师 Dean 和他的团队正在那里等候。“是的,就是这样。尽管有些主题很沉重,但我希望它听起来是积极的,我想从这些经历中得到一些宽慰和积极的东西。”


翌日夜晚,利兹市的 Slop 灯光大亮,现在是凌晨4点,观众依然高呼着再来一曲。Dan 发出了激动的尖叫,为着 Albert Ayler 的  r’n’b 乐曲。这位曾被形容为前卫爵士中的 Jimi Hendrix 的萨克斯天才,正演奏着《Heart Love》——如果 Caribou 要向我们传递什么信息的话,那么无疑就是它了。

// 翻译:topazz

编辑:J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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